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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陪妳到最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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陪妳到最後

每次要讓欣宜動開心手術時,瑛娟的內心就充滿掙扎。
  如果不動手術,孩子形同坐以待斃,她豈能忍心接受這個結果?但是,為了延續她脆弱的生命,孩子必須一次次地飽受開刀之苦,這樣的生命,意義在哪裡?價值又在哪裡?
  然而,身為一名母親,她沒有別的選擇。
  「幫我,我想活下去,」是每個心臟病童共同的心聲,也是基金會成立的精神與動力。請除了幫助病童,長期以來,基金會的顧問醫師及輔導員,陪伴著家長度過每一次開刀與漫長的治療,一直扮演著他們的精神盟友,讓他們知道,自己並不孤單。
  二月,對於瑛娟一家來說,是個特別的月份。
  小女兒欣宜的生日是二月十二日,同一個月裡,還有哥哥和爸爸的生日,哥哥現任女友的生日也在二月,算是非常熱鬧。欣宜生日那天,全家人到餐廳聚餐慶生,二月天氣猶寒,為了怕欣宜凍著,特別找了有地下停車場的餐廳,一家人就從家裡的地下停車場直奔餐廳的地下停車場,如此便不怕欣宜吹到風。
  巧克力蛋糕上,插著一支象徵性的蠟燭,燭光中,映著欣宜純真的臉龐,瑛娟心中百感交集,曾經在加護病房中危在旦夕的小生命,如今已經是十九歲的少女了。
  幸運之神,曾經對瑛娟是多麼眷顧。
  與所愛之人結為連理,陸續生下一子一女,丈夫事業有成,兒女課業優異,幸福美滿的生活讓周遭的人都羨慕不已。生下老二後,間隔十年,瑛娟意外地又懷了欣宜,新生兒的她,不但白胖可愛,而且從沒生過病。為了能夠全心照顧小女兒,瑛娟還把原本經營的安親班頂讓出去,當起了全職的媽媽。欣宜九個月大時,瑛娟帶她去醫院打預防針,本以為是再平常不過的例行公事,沒想到,從那天開始,瑛娟和欣宜的世界完全變色了。
  醫師為欣宜檢查時,發現她出現心雜音,判斷她可能有先天性心臟病,建議到大醫院再做檢查。因為狀況來得太突然,瑛娟懷抱著高度的懷疑,先後帶著欣宜到兩家私立的醫學中心,結果都判斷欣宜患了非常複雜的先天性心臟病,甚至還有醫師提醒瑛娟,如果不儘早開刀治療,孩子可能活不過一歲。得知噩耗,瑛娟根本承受不住,她背著孩子在街上慌亂地走著,淚如雨下,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回家的..

 

緊急送入加護病房

  做了心導管檢查後,醫師宣布欣宜罹患的疾病是「側畸症合併複雜先天性心臟病」,不但內臟反位,而且合併有肺動脈狹窄、肺靜脈迴流異常、兩側右心房症(又稱無脾症)、單一心房、單一心室、大動脈轉位合併右心室雙出口、房室瓣閉鎖不全、完全性心內膜墊缺損。
  瑛娟事後才知道,這種疾病的成因是胚胎在形成時,控制左右器官的基因出了狀況,變成兩邊都是右側的器官。由於沒有脾臟,很容易遭受細菌感染,還會有複雜性心臟異常,以及胃液逆流、腸阻塞等問題。
  然而,在當下,一長串的病名只是讓瑛娟一頭霧水。面對醫師要求立刻送進加護病房,她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下,欣宜在送往加護病房途中,病情就開始惡化,四肢冰冷、皮膚發紫、陷入昏迷,這一昏迷,直到三天後才清醒。然後,即使短暫清醒了,欣宜的缺氧更為嚴重,不時昏迷抽筋,幾次急救無效,醫師發出了病危通知,必須立即動手術,否則就有生命危險。當時瑛娟的丈夫因工作長駐高雄,她只能獨自一人在醫院照顧孩子,當瑛娟在必須簽下同意書的那一刻,內心充滿惶恐無助,卻無人可以分擔。
  欣宜第一次進行的開心手術,是從鎖骨下的主動脈接一條人工血管到肺動脈,改善缺氧狀況,至於矯正的開心手術,則要等到五歲才能進行。手術本身就有危險,加上欣宜的病況嚴重,手術大概只有五成的成功率。孩子送進手術房後,瑛娟誠心地持誦佛號,希望用自己十年壽命換得女兒的平安。四個小時後,手術順利完成,不過仍有三天的危險期,瑛娟就和丈夫在醫院打地鋪,不願錯過每天僅有的三次會面時間,雖然時間很短,孩子也在昏迷中,瑛娟總是緊緊握著她的手,讓她知道,媽媽一直都在身邊。
  當初只是為了做心導管檢查而住院,沒想到後來還做了開心手術,前後長達一個多月的時間,瑛娟都未曾踏出醫院大門一步。當欣宜終於可以出院時,總算夜盡天明,做母親懸著的一顆心才能稍稍放下。
  然而,這對母女的生命試煉,其實才剛剛開始..

 

為什麼是我?

  有一天,欣宜問我:「為什麼我跟別人不一樣?為什麼我一出生就有心臟病,而哥哥、姊姊都沒有?」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,但是我知道,我無法迴避這個問題。我告訴她,就像是酢醬草一般都是三片葉子,但是有的酢醬草是四片葉子,因為很稀有,所以又稱為幸運草。「我不知道上帝為什麼要創造四葉酢醬草,也不知道欣宜為什麼有先天性心臟病,但是,妳永遠是我的心肝寶貝。」
  其實,這麼多年來,我也不只一次質問上天:為什麼?為什麼是我?我做錯了什麼,才讓女兒的生命如此殘缺不堪?身為母親,看著自己的孩子身受病魔折騰,自己卻無能為力,這是何等痛苦的深淵?欣宜一歲多時,某天出現呼吸不順暢,我趕緊將她送醫急診。護士在為孩子抽血時,由於動作太過粗魯,欣宜極力反抗,哭到缺氧以至於呼吸衰竭,醫師立刻為她插入呼吸管,並送入加護病房。
  第二天,當我再去探望女兒,醫師告知,欣宜因為肺部感染,痰太稠,堵住了呼吸器的管子,造成腦部嚴重缺氧,可能會變成植物人。當下,宛如晴天霹靂。一回到家,我便和丈夫抱頭痛哭,不解為何上天對我們如此殘酷。然而,我們的共識是,即使欣宜變成了植物人,只有盡力,絕不放棄。
  當欣宜的生命跡象穩定到可以轉入普通病房時,我執意幫她辦出院,因為家才是她最溫暖熟悉的地方。我永遠忘不了,她回家的那天,全身僵硬,眼神呆滯,四肢扭曲變形,我難過得痛哭失聲。但是我知道,我沒有悲觀的權利,因為欣宜此刻最需要的,不是我的眼淚,而是我能為她做的最好照顧。
  孩子除了先天性的心臟疾病,又有腦部缺氧造成的全身癱瘓。我不但要照顧她的日常生活起居,每天還要幫她全身按摩、翻身照顧,一天要拍好幾次痰,趁著她睡覺時,我還要幫她做蒸氣治療,再拍一次痰,才敢上床睡覺。
  皇天不負苦心人,在我們全心全意的照料下,欣宜重新學會翻身、爬行。四歲那一年,她總算踏出第一步,雖然步伐蹣跚,但是對我來說,那一刻無比珍貴,這麼多年來,我第一次掉下了開心的眼淚。

 

在生與死的邊緣掙扎

  照顧像欣宜這樣的病童,若不是親身經歷,一般人很難理解,會有多麼辛苦。在人體中,脾臟是重要的免疫器官,欣宜先天就沒有脾臟,很容易遭到細菌感染,即使瑛娟無微不至的照料,有時候難免還是讓病菌趁虛而入。而一個小感冒可能引發的是肺炎、腦膜炎等致命的病症。跑醫院、掛急診,對這對母女來說,幾乎已成家常便飯。
  不只一次,欣宜都在生與死的邊緣上掙扎。最嚴重的一次,是得了腦膿瘍,出現頭痛、發高燒、嘔吐、痙攣、意識障礙等症狀,送進台大急診後,必須進行脊椎穿刺。由於當時欣宜已呈現間歇性昏迷,醫師不敢用麻醉藥,擔心會分不清孩子是昏迷還是麻醉,只好四個人、八隻手架住她。用粗大的針頭做脊椎穿刺時,當孩子痛徹心扉的哭聲在整個治療間迴盪,瑛娟多麼希望是自己來承受這椎心刺骨之痛。
  經過第一次開心手術後,隨著孩子漸漸長大,台大的張重義醫師又分別為欣宜動了兩次開心手術。第二次手術,在欣宜四歲時,是肺靜脈迴流異常的矯正手術,目的是為了改善缺氧問題。欣宜七歲時,張重義醫師發現她有心臟擴張的情況,為避免病情惡化,又動了一次矯正手術,將上腔靜脈和肺動脈連結起來。
  每次要動手術時,瑛娟的內心就充滿掙扎。她知道,如果不動手術,孩子形同坐以待斃,她豈能忍心接受這個結果?但是,為了延續她脆弱的生命,欣宜必須一次次地飽受開刀之苦,這樣的生命,意義在哪裡?價值又在哪裡?
  然而,身為一名母親,她沒有別的選擇。由於孩子曾經有過在加護病房中獨自醒來的經驗,那種遭到遺棄的感受,始終揮不去,只有媽媽在身邊,她才能安心睡覺。因此,每次欣宜進醫院開刀,瑛娟必定在醫院不分日夜守護,孩子醒來時,才不會找不到媽媽。
  從欣宜被診斷有先天性心臟病後,多年來,一次次跟病魔纏鬥,一次次走過死亡幽谷,又一次次地奇蹟式活過來,展現出驚人的生存潛能。但是下一次又會面臨什麼樣的試煉,瑛娟連想都不敢想。
  然而,每當欣宜病情穩定了,轉入普通病房,爸爸、哥哥、姊姊都來探望她,陪她看電視、打電動,逗她開心。當瑛娟拉開窗簾,讓陽光灑進,按下錄音機的播放鍵,讓輕柔悠揚的音樂流瀉,欣宜的臉上露出久違的笑容。這時候,瑛娟深深地覺得,生命如此可貴,只要生命還在,其實就有希望。

 

無法用言語表達自己

  欣宜五歲前,瑛娟夫婦關心的重點都擺在她的身體健康上。隨著孩子漸漸長大,不得不開始注意她情緒發展遲緩的問題。由於長期臥病在床,缺乏環境的刺激,加上曾經有過嚴重的腦部缺氧,經過台北市早期療育中心的評估,當時五歲七個月的欣宜,認知相當三歲,理解和口頭表達能力,也只有三歲六個月,被鑑定為「中度智能不足至輕度智能不足」的範圍。
  也因為語言理解和表達都有困難,欣宜除了無法體會別人的情緒和感受,對於外界的感官刺激(特別是聽覺和觸覺)特別敏感。她不喜歡別人碰觸她,無法忍受吵雜的聲音,聽到某些字詞(比方說,「決定」),她就會抓狂,而理由始終不明。
  另一方面,在生活作息上,欣宜有很多固定的習慣。比方說,下午三點一定要吃果凍,睡前一定要講床邊故事,吃日本料理時,一定要吃鮭魚卵蓋飯,如果沒有按照她的期望,一定「盧」瑛娟幫她做到為止。她看電視時,不喜歡別人跟她說話,日常的作息也不允許被打擾,如果不慎踩到欣宜的「地雷區」,她會直接請你走開,或是罵人、摔東西。
  看在長輩和親友眼中,有時候難免會認為瑛娟太放縱孩子,沒有好好教養她。每次聽到這樣的責難,或是教孩子的建議,瑛娟都感到有苦難言。其實她花了極大的心力在教養孩子。而身體虛弱,且無法以言語表達自己的欣宜,活在自己的世界中,又何嘗不是她唯一的出路?
  由於欣宜的身心障礙,加上很容易遭到感染,在孩子學習之路上,瑛娟也耗費了很多心思,經過一番天人交戰後,最後選擇「在家教育」。進小學前,欣宜曾經上過幼稚園,由於園長和老師都很有愛心,欣宜也上得很開心,後來是因為第三次開刀手術,不得不提早結束學校生活。
  經過兩年的緩讀後,欣宜進入了小學特教班一年級就讀,由兩名老師帶七個學生。由於每個學生狀況都不一樣,老師其實也很難真正做到「因材施教」,大部分的時間是在教導學生遵守教室秩序,同學之間也沒有什麼互動,瑛娟不禁心生疑問:「這樣的學習真的適合孩子嗎?」
  尤其是看到欣宜的體力愈來愈差,稍微一走動,就氣喘不已,嘴唇和手指都已嚴重的發黑現象,早上起床時,還會持續嘔吐。瑛娟實在於心不忍,便在孩子小學二年級上學期,向區公所的強迫入學委員會提出「在家教育」的申請。
  既然是「在家教育」,學習方式就更有彈性。瑛娟和經驗豐富的家教老師合作,為欣宜量身打造課表,讓她可以按照自己的步調學習成長。為了避免孩子都關在家裡,缺乏跟外界接觸的機會,家教老師在每星期特別安排一節課,邀請親友同齡的孩子跟欣宜一起玩遊戲,加強她的社會性發展。
  時光冉冉,無時不刻心繫著欣宜的瑛娟,看到女兒吹熄生日蛋糕上的蠟燭,邁入人生的第十九年,喜悅不言而喻,然而,當她回首這十八年的點點滴滴,有多少別人看不到的眼淚,又有多少無人可以理解的辛酸?

 

「中風」成了不定時炸彈

  人間大部分的傷痛,都會隨時間流逝而過去。但是,生了一個這麼特別的孩子,我幾乎分分秒秒都活在死亡的陰影下。即使是十八年後的今天,我仍然不時感到前途茫茫,面對未來束手無策。
  欣宜十三歲那年,一月中旬,她跟爸爸在餐桌在玩撲克牌,正玩得開心時,突然聽到爸爸大叫一聲:「欣宜中風了!」只看見她右半身完全無法動彈,我跟爸爸完全嚇呆了,趕緊送醫急救,才脫離險境。經過檢查後,原來是像欣宜這樣的孩子,很容易缺氧,必須製造更多紅血球來運送氧氣,才能供應身體各器官運作。如此則造成紅血球比例太高,血液又稠又黏,很容易導致血栓而中風。
  從那天開始,「中風」這顆不定時炸彈,彷彿就埋進了欣宜身體裡,開心會中風,生氣也會中風,天氣太冷、太熱,導致情緒波動,都可能造成中風,我幾乎是二十四小時看護,寸步不離地照顧著她。陪伴生病的孩子,幾乎成為我生活的全部。
  上面的哥哥、姊姊的年紀都大了,有自己的生活;而先生由於工作必須長駐廈門,因此我必須獨自照顧欣宜,內心無比苦悶,卻無人可以訴說。有一度,心力交瘁的我,終於病倒了。胃痛得要命,什麼東西都吃不去,去做了胃視鏡的檢查,看報告之前,我突然產生自暴自棄的想法,真希望醫師告訴我是得了癌症,當結果是急性胃炎和十二指腸潰瘍,我居然感到有點失望。
  其實,我並不是真的想死,只是覺得好累,累到有這麼愚蠢的念頭。身為心臟病童的家屬,和唯一照顧者,處於龐大的精神壓力下,我需要的是多一點點的鼓勵和支持,如此而已。
  讓我欣慰的是,欣宜從來不吝於表達她對家人最真實的情感,時時一句「我愛你」,讓我們知道她是多麼愛我們,而她又是多麼滿足於我們對她的愛。
  這一路上,欣宜和我面對的難題從來未曾少過,但是我會陪著她一直走下去。因為,對我來說,生命的意義,就是對你所愛的人,付出無盡的愛和陪伴。

 

兒心貼心小叮嚀-台大醫院小兒心臟科主任王主科醫師

  欣宜的心臟病相當複雜,幾乎所有的先天缺陷都出現在她身上,包括缺損、狹窄、動脈轉位、靜脈回流異常等,因此,欣宜成長過程中也格外辛苦,欣宜的媽媽每天都備好住院用品,其艱苦更是一言難盡。經過多次的手術,僅剩最後一次的手術:下腔靜脈接到肺動脈的吻合術,就算大功告成。但因為她的肺動脈壓力稍高,考量手術風險較大而止步。目前服用自費威而鋼,希望可以把肺動脈壓力降到預期值。看到父母為了欣宜無怨無悔的付出,以及欣宜的活潑可愛,所有的醫護人員都期待威而鋼發威,把她的肺動脈壓力降低,就可以做最後一次成功的手術。